有人在分答上扔给我一个问题:怎么看越来越严重的信息刷屏?此趋势是否会令人产生厌倦或疲劳,从而形成信息恐惧?
有没有想过,那些在朋友圈刷屏的人,其实都是我们一个一个亲自添加为好友的?昨天他们大概在一起刷杨绛,今天又一起刷Tony的一篇文章(如果你的朋友圈居然没人刷Tony,那你肯定不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)。如果不是因为同学、同事、同行、同道,甚至同病相怜的关系,我们本来不会有那么多「朋友」的。我们选择了什么样的朋友,其实就是定义了什么样的自己。
我经常讥笑那些被卖面膜的好友弄得头大的家伙,第一,如果你不添加他们,他们进不了你的朋友圈;第二,你觉得他们讨厌,为什么不屏蔽他们的朋友圈,或者干脆删友拉黑?
我的很多朋友都是「著名自媒体」,他们每天都要接大量的刷朋友圈的营销业务,非常繁忙,几乎从睁开眼一直忙到上床闭眼,期间还要参加不同企业的多场发布会。他们跟卖面膜的本质上是一样的,决定他们发什么的,不是生活趣味,不是价值观,而是钱。他们根本不在乎,自己没有为朋友提供骚扰之外的任何价值。因为是朋友,我一忍再忍,终于忍无可忍,把业务量最大的几位的朋友圈屏蔽了——世界瞬间安静了。这就是「不看他(她)的朋友圈」这个选项的价值。
屏蔽甚至拉黑,是微信提供给每个人的强大工具,但很多人却总是想不起来用,即使他们已经被骚扰得快要发疯。但我发现,在一种情况下他们总能想起来使用:有人跟他们持不同意见。因为骚扰式营销而友尽的并不多见,因为观点不同而友尽的每时每刻都在发生,友谊的小船总是翻在观点的小河里。这就像运营商对骚扰、诈骗信息无能为力,但对「反动」信息却能做到滴水不漏。
信息技术在帮助我们屏蔽不同意见,滤除异己方面,正在变得越来越强大,越来越完善。经过一层层过滤、屏蔽,我们把自己安放在一个越来越卫生的环境中,这个环境安全、舒适、纯粹,没有碍眼的颜色,没有刺耳的声音,一次又一次的刷屏,仿佛是我们万众一心的回声,虽然乏味,但是强大。
《纽约时报》专栏作者弗兰克·布鲁尼在最近的专栏文章《Facebook是如何温水「煮」我们的》中说:
通过给特定的博客加书签、将社交媒体讯息个性化,我们订制了自身消费的新闻和能够接触到的政治信仰,程度之深超过以前任何时候。这种行为决定了我们生活的色彩,或者更确切地说,是将生活中的色彩抽去,让它变得单调。
我们构建了一道精心打造的正反馈回音壁,将确信变为狂热,将热情变为狂躁,将与他人的分歧变为妖魔化对方。
其实并不是Facebook在「煮」我们,Facebook只是做了我们认为它该做的事,通过我们的行为,猜测我们的喜好,从而将更多我们可能会喜欢的内容呈现给我们,让那些我们不喜欢的东西从我们的世界消失——我的地盘技术帮助我做主。不仅Facebook在做这样的事,很多标榜为大数据、人工智能的东西,也都在忙着同样的事情——让系统更了解我们,喂给更合我们口味的东西。
我非常不喜欢「今日头条」,不是因为它的个性化做得不好,恰恰是因为它做得太好了。你的每次点击、每次点赞、每次转发、每次评论,都在告诉今日头条,这种的多来点儿,那种的少来点儿。你今天喜欢了一下鸡蛋,隔天你就会收到煮鸡蛋、蒸鸡蛋、煎鸡蛋、炒鸡蛋、卤鸡蛋、鸡蛋羹、鸡蛋汤、荷包蛋、茶叶蛋……体贴得不行。
在这样一种同心同德的纯粹环境中,我们常常不得不假装自己同意某种观点,避免发表与主流意见相左的意见,以免被群体视为异己,遭到孤立和排斥。昨天大家都在用杨绛的所谓一百岁感言刷屏,你就要附和一句「先生活得明白」;今天忽然风向一转,被钱杨是「精致的利己主义」刷屏,你就要表现出知识分子以天下为己任的道德高度。一边保持一致,一边暗自骂道:这逼装的。
我跟知乎的黄继新多次说过,一定要让用户有机会「邂逅」意料之外的不同内容,信息的个性化应该包含信息的多样化。我们不能生活在一个绝对无菌的纯粹环境中,多样化才是世界本来的样子。我不能容忍拿朋友当营销对象的过分商业化刷屏,但可以容忍与我不同甚至对立的观点,哪怕他是个「愚蠢的」中医粉。
我们为自己创造的这个数字化环境已经够偏执了,不要再刻意提纯这种偏执了。